(一)一场电影引出来的故事
苍茫辽远的林海雪原,富饶壮阔的黑土地,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孕育着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青山绿水养育出一代又一代勤劳勇敢的黑龙江人。
我是六十年代末出生的土生土长的黑龙江人,学习成绩不好,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在森林铁路当养路工,养路工是铁路系统最底层的工作,很累很辛苦,只要我们负责的工段不出事故,都能准时准点上下班。
那时候的业余文化生活很贫乏,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下班后有这么多的娱乐活动。我那时候顶多晚上跟同事或者朋友凑一起喝点酒,或者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有一天晚上电影院放映香港彩色电影《画皮》,这部电影在80年代初期算是最早最好的鬼片了,看的过程中电影院里女人吓得尖叫声不断。
电影散场后路过不远的火车道口时,正好有火车路过,负责看守道口的庞大爷正在放安全杆,火车过去后老头一眼看见我,就叫我进他的看道房里坐一会儿,他跟我父亲关系不错,老头50多岁了,一条腿因公受伤有点瘸,像他这种情况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了,单位为了照顾他,就让他来看守火车道口,让他从这里混到退休就得了。
这个工作很无聊,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干不了这活。
我们都是一个工段的,加上两家关系不错,下班路过没事儿的时候就过来陪老爷子聊会天。
进屋后老爷子问我:“干啥去了老二?”
“看电影啊,刚看完《画皮》,彩色的老好看了,那里面的鬼吓得那些女的哇哇叫,哈哈哈。”
“呵呵,你是真没见过啥啊,就这假模假式的玩意都能把你唬成这样?”
“不管咋样,反正看电影比看神话小说可强多了,确实挺过瘾。”
老爷子一边拿炉钩子捅火一边说:“你今晚要是在这陪我喝点,我就给你讲讲我的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绝对不是传说瞎白话的。”
我知道这老爷子一个人守着这个小黑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真够难受的,老爷子有事儿的时候我也替他值过两个班,那滋味真是不好受,寂寞难耐啊!
我当即答应下来,看他只有一包花生米,又跑出去买了两条烤明太鱼,那个年代这两条鱼可是下酒的硬菜,老爷子拿出来一瓶北大荒酒,我赶紧满上两杯。
两口烧酒下肚,老爷子情绪上来了:“这些事儿也就现在才敢跟别人唠叨唠叨,要是赶上前些年文革的时候说这些话,非得把我抓起来批斗不可。”
“碰上这事儿的时候我才十六七岁,我是跟家里人从辽宁逃荒过来的,老乡帮我家在林场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房子,收拾收拾就算安下家了,又给我找了个伐木工的活。
那个时候伐树都是两个人一组拉大锯,我年龄小体格又瘦弱,没人愿意跟我搭伙。
这个时候老把头出来说话了,让徐大虎带着我,这家伙有些不乐意,嘴里嘟囔着怕耽误他挣工分。
老把头骂道:“你别他娘的忘了本了,咱这工段哪个人不都是一个带一个的?你从老家一路要饭刚到这的时候都瘦成皮包骨了,还不如他这个身板呢?不也是我带着你干的?我嫌乎你耽误我挣工分了吗?没人带你的话,你早都饿死扔山沟里进哪个山牲口肚子了。”
徐大虎再没敢吱声了。
“徐大虎”是他的外号,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虎拉吧唧的愣头青,整个工段除了老把头,谁也弄不住这家伙。
后来一直是他带着我干活,其实这个人心眼不坏,有一副热心肠,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或遇到个难处什么的,他总是冲在前面。就是太耿直了,说话做事不太过脑,张嘴就来,抬手就打,但是不记仇,过后就忘,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也就没人跟他太计较了。
整个林场除了老把头,他谁都敢干,工人们都挺怵他。
工友们有时候也逗他,你跟谁都敢犯浑,怎么不敢跟老阎王干呢?
徐大虎挠了挠头干咳了两声说:“咳咳,那咱真不敢,那老家伙一看就是个敢杀人的主,我听韩大明白说过,这家伙抗联的时候赤手空拳弄死过三个端着枪的日本鬼子,跟黑瞎子都敢对着干,咱可没那两下子。说来也怪,看见他那双眼睛我这心里就打怵,总感觉他看人就像看猎物似的。”
老把头姓仇,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东北汉子,腰间常年带着一把一尺半长的猎刀,那个年代还没有管制刀具那一说呢,因此他走到哪都是刀不离身,可见他对这把刀十分喜爱。
身材体型是那种典型的车轴汉子,顶多一米七的个头,短粗的脖子后面肌肉隆起老高,身上看不到多余的肉,最大的特点就是满身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伤疤,有的甚至还是叠加在一起的,无法想象这家伙都经历过什么。特别是光着膀子抬木头的时候,浑身肌肉暴起,虬筋盘绕,满身的伤疤随着肌肉的发力扭曲变形,仿佛整个人是肌肉堆砌起来的,浑身都透着阳刚之气。
这人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东北有句老话说:宁跟黑瞎子干,也别惹车轴汉。
加上他那副恶鬼都得绕着走的面相,黑红色的国字脸上长着钢针一样的络腮胡子,短粗的浓眉,眼睛不大,眼珠金黄,抬眼看人的时候精光四射不怒自威,隐约透着一股杀气,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头发不长都趴在头顶,感觉这家伙不是老毛子的“二串子”(混血儿),就是咱们北方的少数民族。
最吓人的是从头顶到鼻梁三道曲曲弯弯的大疤拉,打冷眼看去以为是三条小蛇趴在上边,当时应该是类似钢钩的东西从头顶抓挠下来的,看这几道疤的样子,当时肯定是深可及骨,想想当时的惨烈程度都不寒而栗。
可能是长相太过凶恶也或许他的性格特别孤僻,一直没成家,当然也无儿无女。
由于他长相凶恶,大家背地里都管他叫“仇阎王”,他听到后也没说啥,就算是默认了,但是也就那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敢当面叫他老阎王,别人也只是背后谈论他的时候才这么叫他。
这个人平时寡言少语,从来不唠闲磕,因此整个林场的人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也凭空多了一层神秘感。
只有最初成立林场时的几个老工人知道他是从大兴安岭那边过来的,最早是个猎户,后来自己拉过绺子(土匪),东北叫“胡子”,再后来被抗联收编,解放后离开部队来到这个林场,至于从部队下来的原因,他跟别人说就是闲散惯了,不愿受太多约束。
(二)渡劫
东北进入9月份,天已经开始转凉了,尤其进到深山老林里,一早一晚都得穿棉袄了。
这个季节很少会有雷雨天,可是9月中旬的那天中午,日头刚刚偏西,乌云就压下来了,没一会儿功夫站在对面都快看不见人了。
老把头急忙招呼徐大虎带几个人赶紧支大蓬(过去山林作业用的那种很大的长方形或者正方形的帆布帐篷),多捡点干劈柴柈子抱进大棚里面码好。
刚刚干完这些活,咔咔几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饶是大家跑的快,也或多或少挨点浇,帐篷里漆黑一片,阴冷潮湿。
老把头大着嗓门又骂开徐大虎了:“你这个虎玩意,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们几个先回来支好大蓬,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火拢上,往外赶赶湿气,也让蓬子里好歹干爽一点,有个亮儿,你怎么他娘的老是不长记性。”
七八个人手忙脚乱的把火生起来,又把背风口的帐篷帘子挑起来让大棚里的湿气和烧劈柴的烟跑出去。
我们这个小工段一共八九个人,大家都围坐在火堆旁取暖,这时外面的大雨跟瓢泼一样,中间时不时的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和闪电,老把头坐在半截木段子上点了一袋旱烟,吧唧了两口,嘴里嘟囔道:“活了这么大岁数,这个节气里像这样的雷雨天气没碰上过几回呢,这场雨来者不善啊,没准哪个畜牲又作妖惹事儿了。”
徐大虎一边把今天早上遛套子弄来的两只野兔子拿出来,一边没心没肺的说:“管他谁作妖呢,正好趁这功夫把这两只兔子收拾收拾,晚上回去大家解解馋。”老把头骂道:“你别他娘的在火堆边上扒皮,弄的血呲呼啦的满帐篷都是腥膻气。”
徐大虎不情愿的嘟囔着:“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吃的欢,没一个嫌腥的。”
但还是拎着那只扒了一半的兔子蹲到帐篷门口一边扒皮一边用雨水冲洗血水。
这阵子外面的雷声忽远忽近的就没停过,这些老伐木工对山里的坏天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围着火堆有说有笑的瞎聊,只有老把头阴沉个脸,坐在半截木段子上一言不发闷头抽他的烟袋。
正在这时,帐篷里忽然一暗,只听帐篷门口收拾兔子的徐大虎大吼一声:“你哪来的?干啥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恐,大伙儿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去。
徐大虎右手紧握着猎刀本能的站起身退回到帐篷里,只见他对面站着一个‘人’,身上什么都没穿,齐根少了一条左腿,双手拄着一根好像是临时捡来的胳膊粗的树枝当拐杖,浑身青黑,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本来就是这种肤色。
这个‘人’站在帐篷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挤过徐大虎,双手拄着树枝艰难的奔中间的火堆走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呛鼻的腥臭味,其中还夹杂着烧燎皮毛的那种焦臭的味道。
我们几个人都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老把头侧身坐在火堆前,扭脸斜眼打量了那个‘人’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神情自若的坐在小木段子上吧嗒吧嗒的抽他的烟袋锅。
徐大虎眼瞅着这个‘人’从身边经过后,迅速弯腰抄起柴垛上的小斧子,这种斧子不是那种木匠用的片状的小板斧,这种斧子后面是方形的,可以当锤子使,斧刃比较厚,但是很锋利,专劈小木头椴子用的,份量也比小板斧重的多。
徐大虎左手拿刀右手拿斧,作势就要冲上去,右手的斧子刚要抬起来,就在这紧要关头。
老把头忽然抬起头,双眼狠狠的盯着他厉声说:“兔子收拾完了吗?傻站在那干啥?赶紧干活去。”
回头又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我,冲我向门口使个眼色说道:“小兔崽子都十六七岁了,也没个眼力见,就等着吃现成的啊,去给大虎打个下手,好好学学怎么收拾山货。”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到帐篷门口蹲在大虎身边。
大虎哪还有心思收拾兔子,一边掏着兔子的内脏,一边神情紧张的观察帐篷里的情况。
这时那个‘人’已经走到火堆旁紧挨着老把头坐在木段子上了,在火光的映照下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从头到脚充其量就是长了个人形,站直了也就十二三岁孩子的个头,尤其是那张大长脸,整张脸呈青黑色,没有耳朵和鼻子,只有两个黑窟窿眼,没有嘴唇,所谓的嘴其实就是个黑洞,眼睛没有上眼皮,两只眼睛在外面裸露着,只有黑眼珠没有白眼仁,脑门出奇的大,下巴又出奇的尖,头顶稀疏的毛发像钢针一样直立着。
这家伙光着身子,全身都是那种钢针一样稀疏的短毛,看不见锁骨,没有肩膀,上肢到脖子有点像猴子,挺大个肚子,佝偻着腰却长了个龟背,仅有的一条右腿只有壮汉的胳膊粗细,腿上也是倒着长的稀疏而粗硬的黑毛。
这个‘人’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堆看,眼珠都不动一下。
正常人要是没了一条大腿,估计这会儿早就没命了,可是这家伙不但什么事儿都没有,脸上也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帐篷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都神情紧张的戒备的盯着那家伙。
大家都明白那肯定不是个人,但是又都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把这家伙惹毛了。
就在这时雷声由远及近,霎时间电闪雷鸣,乌云好像要把树梢压断了,帐篷外漆黑一片,紧接着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围着帐篷打,其中偶尔夹杂的闪电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从小是在辽宁的乡下长大的,那地方属于丘陵平原地带,出门走出去多老远也看不见一个山包,全是一马平川,那里也没有深山老林啊,再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哪见过这阵势,当时我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
随着又一个炸雷在帐篷门口响起,吓得我“妈呀”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到帐篷最里面一头扎进柴禾垛,身体蜷成一团,两只手抱住脑袋,浑身都筛糠了,不怕你笑话,我当时都吓尿裤子啦。
就在大伙都吓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要不说“徐大虎”这个外号可真不是白叫的,胆子是真大,只见他握着猎刀和斧子两步冲到老把头对面,盯着老把头问道:“仇叔,怎么办?”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外面的雷爷就是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招来的,得赶紧想个办法,是杀掉他?还是把他赶出去?不然的话这整个工段的人都得死在这。
老把头抬起头狠瞪了大虎一眼,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平时跟你说的话你都就着酒喝了吗?遇事不要慌,现在还没到那个份上呢。”
话里的意思就是告诉大虎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就若有所思的把烟袋锅在屁股底下的木头上磕打了几下,把烟灰磕打干净了,又慢条斯理的把烟菏包和烟袋锅缠在一起别在了后腰的粗布带子上。
这个时候外面的炸雷一阵紧似一阵,一直围着帐篷转着圈的炸,真怕从乌云里突然探出来个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把我们连人带帐篷一口吞掉。
紧随着外面一道耀眼的闪电把帐篷里照的通亮,老把头瞅准时机,突然一探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一把抓起那只刚才没来得及扒皮的野兔子,‘嗖’的一下子从帐篷门甩出去老远,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只听老把头高声冲着外面喊到:“还他妈有完没完了?差不多就得啦。”
话音刚落,‘咔擦’一声炸雷,一瞬间那只兔子就变成了一团火球,紧接着又被大雨浇灭,一股白烟升起,帐篷里又弥漫起烧燎皮毛的焦臭味。
说来也怪,随后轰隆隆的雷声就渐行渐远,最后嘎然而止,雨点也变得稀稀拉拉,天空逐渐开始放亮。
大家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想起帐篷里还有一位不速之客,再看那家伙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进来时啥样,现在还是啥样,要是不注意看他随着喘气起伏的后背,还以为他石化了呢。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老把头,用目光询问他这个家伙怎么办?
老把头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外边,雨差不多停了,对徐大虎说了句:“去把那小崽子薅出来,给他叫一叫魂,别他妈吓傻啦,给他爹妈找一辈子麻烦。”
徐大虎走过来从柴禾垛后边一把薅住我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提溜出来,扔到老把头跟前。
老把头闷声说了句:“先开工吧出去再说。”
大家拿着工具往外走的时候,老把头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唉,逃过一劫啊!熬到现在太不容易啦,这次运气不错,下次能不能躲过去就看造化啦。”
大家走出帐篷后都感觉如释重负,没走出去几步,赵老蔫惊呼一声:“你们快过来看看,这是咋回事?”
大家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只被雷劈过的兔子全身都烧成焦炭了,奇怪的是内脏全掏没了,比人收拾的还干净呢。
徐大虎看了心疼的说:“可白瞎了,这又肥又大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老把头瞪了他一眼说:“那怎么着?把你扔出去给雷爷交差?”
大伙这才明白刚才老把头往外扔兔子是什么意思。
老把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嘱咐大伙说:“一会儿看见什么东西不要乱动,好奇害死猫,贪财把命丧。”
大伙没明白什么意思,似懂非懂的答应了一声。
刚才的一场大雨把场地弄的泥泞不堪,老把头让大家把伐倒的木头简单的归下塄垛,就收拾工具下山了,再看我吓得还没缓过神来,傻怔怔的样子也是担心,想早点回去找人给我看看。
临往山下走的时候徐大虎问了老把头一句:“那咱帐篷不收了?”老把头回了句:“唉!明天再说吧,先借给它避一避吧。”
大家都心有余悸,谁也没吭声,拿着工具闷着头往山下走去。
刚离开场地,往山下走了百八十米吧,赵老蔫又叫唤上了:“快过来看啊,这有一条大腿。”
大家过去一看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条大腿明显就是帐篷里那家伙的,齐根断的地方现在还往外渗着血水,奇怪的是血水是墨绿色的,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老把头招呼大家离那脏东西远点,赶紧往家走。
看到这情况徐大虎来劲了,冲着老把头嚷嚷道:“你看怎么样?那家伙一进来我就看它没个人样,这血都是绿色的,根本就不是人血,肯定是妖魔鬼怪,我当时要劈了它,你还不让。”
徐大虎还没说完呢,肚子上就挨了老把头一脚,这一脚直接把徐大虎踹了个倒仰,躺在了路边草窠子里。
这小子还不服气呢,接着嚷嚷:“你踹我嘎哈?我哪说的不对啦?”
老把头气呼呼的骂道:“你这虎玩意儿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逞能,除了惹祸,你还能干啥?天老大你老二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一斧子劈下去,咱们这一帐篷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那成了精的东西会在乎你那把破刀破斧子?你那破斧子破刀比雷爷那劈雷还厉害?”
老把头越骂越生气:“老子还没腾出空来找你算账呢,你还他娘的先嚷嚷上了。”
“它肯定实在没别的办法了,钻进来就是想躲人堆里避一避,天公不伤无辜之人啊!再说这家伙应该是没做过什么太逆天的事,所以雷爷也就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放过它这一次了。”
“老林子里的邪性事多了去啦,老子十几岁就钻老林子,见过经过的怪事儿太多了,我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这小兔崽子才进过几次山,就敢虎超超的往上招呼,活他妈腻歪了吧?”
老把头骂够了徐大虎,又转过头来跟大家说:“从今往后,只要进了山就得听我的,谁要是不听话,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徐大虎这下子彻底老实了,从草窠子里爬起来乖乖的跟着大家下山了。
下了山快走到林场时老把头又嘱咐了大家几句:“一会儿到家都把嘴闭严实了,别逮着个人就乱说今天这事儿,现在的新政府都是无神论者,不让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你说了也没人会信,别让人家抓话把,以防将来有什么运动的时候挨整。”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老把头的长远眼光,人家毕竟经历的多,江湖阅历,社会历练,尤其在部队呆的那些年,对政策和政治的敏感性远超于咱们普通老百姓。他虽然是靠出蛮力吃饭的,但绝不是莽夫,正因为如此,他最后才能全身而退,落得个善终。
果不其然,没过几年十年浩劫就开始了,发动群众斗群众,各种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都抖落出来了,大帽子满天飞,扣谁头上谁倒霉,那时候‘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情比比皆是,搞的是人人自危啊!
我们林场首当其冲第一个倒霉的就是韩大明白,他直到死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那都是后话暂且不说了。
(三)老把头和韩大明白其人
话再说回来,回到林场后,徐大虎和另外两个工友把我送回家,我爸妈看到我傻怔怔的样子也吓得不知所措。
徐大虎解释说我是被打雷吓着了,这些话其实都是老把头教他这么说的。
先是把我尿透的裤子换下来,然后弄到炕上躺下。
徐大虎又让人去叫韩大明白赶紧过来,没一会儿功夫韩大明白火急火燎的进屋了。
要说起这‘韩大明白’,还得提起另一个人‘老把头’。
这两个人可是咱们林场‘神人’级的人物。
老把头是个能‘压住阵脚’的主,整个林场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儿,只要他到场,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定心丸。
他刚来林场的时候,没人愿意搭理他,原因是这个人面相凶恶,话还特别少,大家扎堆唠嗑的时候,他总是躲在犄角旮旯里,不是抽他的旱烟,就是把玩他那把猎刀,给人的感觉很不合群。
直到后来发生的几件事,才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那年七月份赶上连天暴雨,上级担心会有山洪爆发,停止林场工人山上作业,并且通知所有人员都不要进山采山货和去河套子打鱼。
可是偏偏就有那不听话的。
这天外面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工人们闲着没事,就在工棚子里嘻嘻哈哈的瞎聊天,这时一个女人连哭带嚎的跑了进来,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林场家属陈寡妇,浑身上下连泥带水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狼狈,大家忙问她这是怎么了?陈寡妇话都说不利索了,语无伦次的说她的一对双(双胞胎)儿子去河套子里捞鱼,正赶上下来一股山洪被困在河里了,她去找孩子时看到这情况,没办法才赶紧跑林场喊人,边说边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让大家去救她的两个儿子。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老把头已经抓起一捆大绳冲进雨里,直奔陈寡妇说的那段河套跑去了。
大家伙儿也赶紧跟上跑过去,等到了河边全都傻眼了。
原来连天的暴雨把河床早已冲没了,以前才不到二十米宽的河套一下子变成了五六十米宽,水流的声音在大山的回声下震耳欲聋,两个人面对面的说话都得喊着说,再加上山洪爆发,水流异常湍急,并且里面还夹杂着倒树和泥浆石块,人要是下去的话,就算不被大水冲走,也得被倒木石块挤死,这种情况下谁愿意为不相干的人去送死呢?
两个孩子所处的位置离河边有将近20米的距离,也该着这俩个孩子命大,幸好那里有一棵大倒树卡在河里的一块卧牛石上,两个孩子全靠本能的求生欲望,死死抱住那棵大树上的一个树杈,吓得连哭带嚎的,十一二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点劲儿呢?估计也坚持不了多大一会儿了,情况万分危急。
老把头冷静的看了看周围环境,抖开大绳,把一个绳头交给徐大虎和另外几个人,大喊着说:“我和这两个孩子的命就在你们几个手里攥着呢,千万别撒手,看见我把孩子抓实了,死命往回拉绳子。”
简单嘱咐了几句,熟练飞快的在自己腰间系了个绳扣,然后一个箭步跳到那棵倒树上,水流太急了,还得抱着倒树往前爬,仗着他臂力奇大,换成一般人早冲跑了,二十米的距离足足用了五六分钟才到孩子身边,骑在倒树上,用两腿死死夹住树干。
这时那棵倒树已经不堪重负,在洪水的冲击下,上下起伏的愈加厉害,随时都有可能连人带树给冲跑,岸上的人急得拼命呼喊。老把头明知危险却丝毫不慌,利索的把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绑在其中一个孩子胳肢窝下,留出来一截绳头用力在自己胳膊上绕了好几圈,腾出另一只胳膊夹紧另外一个孩子,这时才冲岸上高喊拉绳子,徐大虎他们赶紧拼命的拉绳子,三个人刚刚离开那棵大倒树,一个浪头过来,只见那棵大树‘呼嘎’一下被冲到下游去了。
拉到岸上脱离危险了,大家才发现老把头的身上头上被石头和树杈刮得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换成一般人真扛不住。
陈寡妇感动的抱住老把头的大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哇哇大哭。
老把头却轻描淡写说了句:“我没事儿大妹子,你赶紧看看俩孩子吧,肯定吓坏了,以后可不能干这么悬的事儿了。”
说完转身回林场了。
第二天陈寡妇领着两儿子拎着两只老母鸡来到林场,进到老把头那个破屋子里,不由分说让两孩子跪在地上磕头,要认老把头当干爹,老把头吓得连忙躲在一边,死活不认,最后还是韩大明白出面死说活说,再加上其他工友们七嘴八舌,把他强摁在椅子上认下了这两个干儿子,大家伙又各家有啥拿啥,凑了两桌酒菜,喝了一顿认亲酒。
这两个孩子死里逃生,也真争气,后来都有了大出息,知恩图报帮了老把头和林场的大忙。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反正就这一件事,整个林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对他是无比崇敬,谁家做点什么可口的东西都想着给他拿点,平时洗洗涮涮的活更不用说了,全让陈寡妇包揽了。
再打个比方说吧,赵老蔫家那个虎娘们儿,在整个林场是有名的泼妇骂大街,而且是谁都敢骂,谁要是惹了她,她能站在大街上或者堵在人家大门口骂得人家三天出不了门。
那可真是牙尖嘴利,口吐莲花,骂人保准不带重样的。
放眼整个林场,她唯独不敢骂的就是老把头和韩大明白。
有的时候她把人家骂的实在没办法了,就去找老把头,让老把头出面说和说和,老把头去了顶多两句话:“哎我说弟妹啊,你差不多就得啦,给你们家老蔫留点脸吧。”
她保准闭嘴乖乖回家。
你以为一个林场的把头是那么好当的?那得是方方面面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做出来的每件事都得让大家信服。
一个人的威信不是靠唬人和对别人唔嗷喊叫树立起来的,而是平时为人处世一点一滴积累出来的,危急关头人家总是让别人退后,自己第一个冲上去,林场的人遇到什么难处总能第一个想到他,大家都把他当成主心骨,因此大家才推举他当这个把头。
至于韩大明白,他是山西运城人,是老家闹土改,怕挨斗,全家跑到黑龙江来的。
这个人将近40岁,很有修养的样子,中等个头,很注重仪表,常年留着小分头,总是梳的板板正正,脸型瘦长,长的挺白净,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那镜子片都快有酒瓶子底儿厚了,鼻梁挺直,长的细眉细眼的。
我对韩大明白从认识直到他生命结束,现在时常回想起他,感觉他是个多重性格的人,看着很透明,实际上又让人琢磨不透。
从他这个外表气质上看像个书呆子,行为举止上还有些纨绔子弟的影子,甚至还有点玩世不恭,可是性格脾气中还带着些读书人的执拗。
说他是书呆子吧,还不是读死书的那种,因为平时跟大家闲扯淡的时候,也能说一些‘荤的素的’玩笑话,人很随和,跟谁都能来的上,从来没跟人红过脸。
据他所说,他家在运城也是个大户人家,在县城里有好几家买卖店铺,乡下有良田百倾。自己打小念的私塾,家里还请了好几个教书先生教他识文断字,怎奈他自己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和百家姓那些他认为迂腐的东西,孔孟之道也是选择性的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叛逆。
后来不知怎么的偏偏迷恋上了易经八卦,道家的那些东西,整天的沉迷其中,后来干脆背着家里跑到道观里拜了一位道长为师。
这老小子来到咱们林场后,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特别贪恋杯中之物,有的时候喝多了好像是胡言乱语,但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听起来又很有道理。
我那时候年纪小又没念过几天书,听他说话也只是一知半解。
只记得他说过的‘道不济世却救世,救世即济世’;反正挺绕嘴的。
还有什么‘乱世道,盛世佛’之类的,因此他才‘入道而弃佛’。
还有什么‘道实而佛虚,道忠而佛奸’,还有什么‘乱世倚道,盛世依佛’。
反正他说什么都没人能插上话,因为我们这一帮土包子没人能听的懂啊!想插话都没机会,只能是他端着酒杯一本正经的说,我们是一本正经的的听,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就是满足一下他的倾诉欲,因为大家都是打心眼里敬重他的。
他父亲毕竟是封建社会过来的,传宗接代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秉承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更何况他家又是三代单传,怎么可能由着他胡来,要不是他爹带人来把他抓回去娶了现在的小脚老婆,他可能早就成了哪个道观的观主啦。
他说跟关羽是同乡,常常把关二爷挂在嘴边,他对关二爷的崇拜简直是五体投地。
关二爷的文才武略,义气千秋,忠肝义胆,经他的嘴里说出来,不比评书说的差。
而他单从外表形象上看就是个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那身板跟关二爷的形象相去甚远,根本不搭边。
这个人性格随和,热心助人,很有才气,能写会画,口才又好,单就这一手,在那‘十个群众,九个文盲’的年代就已经相当牛逼了,最难得的是人家还从来不端臭架子,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啥的找他帮忙,都是随叫随到。
由于他身子骨不太硬朗,干不了啥重体力活,正好他又能写会画的,林场工会又缺人,就安排他当个工会主席,这个官衔听起来不错,其实整个工会只有他一个人,就是个‘光杆司令’。
用他调侃自己的话说,他每个月只有两篇文章。
月初:一篇工作计划;
月末:一篇工作总结;
其他时间就是跟杯中之物(喝酒)打交道。
他最让全林场男女老少敬重的是他懂医术,他家在山西开的买卖铺子里,其中就有两间中药铺。
你别看他对四书五经不上心,可是对学医问药特别感兴趣,没事儿就跑到药铺子里跟老中医问这问那,老中医对他这个少东家自然是知无不言,教他识别各种中草药和药性,这个人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一来二去的在中医方面虽然算不上科班出身,谁家有个小病小灾的他医治起来也算手拿把掐。
那个年代虽说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看病也不用花钱了,但是像咱们林场这样地处偏僻的大山沟子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跑肚拉稀,来不及去山下看大夫,耽误治疗死人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上级政府也不是不想管,可是你想想刚刚解放那会儿,政府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理顺了,哪顾得上老百姓的这些小事情啊,再说那个年代又缺医少药的,有的二把刀赤脚医生的破药箱子里就那几种常用药,什么去痛片,安乃近,扑热息痛,土霉素,青霉素,有时候这几样东西都接不上溜,打个针比投标枪都费劲。
现在说出来可真不是吓唬你,稍微严重点的病,只能瞪眼看着你死,真是束手无策啊!那年代这么冤死的太多了。
这个时候可就显出韩大明白的重要性了,这家伙自己上山采药,回家自己加工,该焙的焙,该炒的炒,该研磨的研磨,该熬成膏的熬成膏,每天从早忙到晚,后来采的药多了,干脆把林场工会的破办公室搭上一圈货架子,改成中药铺啦。
并且还像模像样的画了一张药王像贴在货架子上方的墙上,还写了一副药王祖训,我现在还记得写的是‘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
再后来有一些季节性的药材他自己采不过来,就直接安排工休的工人们集体上山帮他采,他最让人敬重的是不论给谁看病都是分文不取,那才是真正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
当然谁家要是感觉过意不去,弄两小菜请他喝顿酒,那年头也没啥像样吃的啊,反正有酒就算席,这老韩整天吃的喝的也挺美,终日里小脸红扑扑的,小眼睛眯缝着。
这家伙走到哪都是人人敬仰,走到谁家都是好酒好菜,牛逼的很,优越感、存在感满满的写在脸上。
放眼整个林场不论男女老幼,小病小灾的他一个人全都包治,整个林场他一个人挂两个头衔‘卫生所所长’,‘林场工会主席’,虽然都是光杆司令,但是他依旧乐此不疲忙活着。
(四)韩大明白与徐大虎斗智
因此看我吓傻了,徐大虎才赶紧让韩大明白过来给我瞧病。
韩大明白进来后,坐在炕沿边上先是左摸摸右看看,又扒了扒眼皮,把了把脉。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徐大虎看。
这下把徐大虎看的心里有点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我这么看着你干啥?咋地啦?心虚啦?我看你是没说实话吧?”
韩大明白的语气里带着戏谑和调侃,把徐大虎的话换了一种腔调还了回去。
徐大虎的谎话被韩大明白拆穿了,心里自然底气不足了,但嘴上却仍然拔硬:“我怎么没说实话了?下午那阵子雷打的‘咔咔’响,可把这孩子吓完了,我都吓得够呛。”
韩大明白接着大虎的话茬说:“你确实是吓得够呛,但不是让打雷吓的,只不过你徐大虎的胆子比这孩子大些罢了。”
韩大明白说完这句话,还是那副表情盯着徐大虎看。
这下子徐大虎真沉不住气了,冲着韩大明白脸红脖子粗的喊道:“你少在那装明白,不信你问老把头去。”
韩大明白噗呲一下气乐了:“我韩大明白这个外号不是你们大家给我起的吗?俺只装过糊涂,我可从来没装过明白啊。今儿这事儿你让我去问老阎王?在这件事儿上你跟那老家伙是一个鼻子眼通气的,我敢打赌你刚才撒这个谎就是他教的。”
“你凭啥就说我没说实话?”
韩大明白笑了笑说:“呵呵,凭啥?就凭你的解释不合常理,大虎兄弟稍安勿躁,你先听我分析的对不对,然后再急恼也不迟。”
徐大虎也一屁股坐在炕沿边上说:“那好啊,我听听你怎么分析的。”
韩大明白先是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条斯理的说到:“你们第一个反常的地方,就是收工回来连林场大门都没进。
林场是你们回家的必经之路,我每天都在大门口的打更室等着你们收工回来,蹭口野味啥的,大老远的就看见你们过来了,赵老蔫手里还拎着只野兔子,这一帮人包括老阎王在内,一个个没精打采蔫头耷脑的,直接各回各家了。
大虎兄弟,这一点我分析的对不对?”
徐大虎翻了他一眼:“对个屁,下这么大的雨,衣服都浇透了,急着回家换衣服去了。”
韩大明白说:“狗屁,林场的工棚里大家都有工具柜,里面都准备着换洗衣服,以前赶上雨季的时候,一个个浇的跟水鸭子似的,也没见你们直接奔家里去,都是先到林场送工具,然后闹闹吵吵的换衣服,白话一通当天山上遇到的新鲜事儿,然后再撺掇去谁家里喝酒,是不是这么个过场?为啥唯独今天都跑回家去换衣服了?”
接着又阴阳怪气的问徐大虎:“我看不是衣服湿了不舒服,是衣服上那味儿太难闻了吧?”
徐大虎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闻了闻衣服袖子皱了皱眉,随口嘟囔了一句:“快赶上狗鼻子了。”
这时候我妈抢着说:“可不是咋的,你们几个一进屋我就闻着了,你们这是带我儿子钻哪去了?身上这是啥味啊,咋这么难闻呢?”
韩大明白哈哈大笑起来,调侃着说:“这帮玩意儿就算钻獾子洞都没这么大味儿,我跟你打个赌,不信你现在去那几家溜达一圈,保准各家的老娘们儿都在洗衣服,老爷们儿都在洗澡。他们要是不洗干净了,今晚都没法睡觉。我今天要是说错了,以后都别管我叫韩大明白,直接叫我韩大牛逼,咱保准不带急眼的。”
徐大虎不再吱声了,算是默认。
韩大明白接着又说:“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孩子,好歹也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啦,再不经事也不至于让几个雷给吓傻了吧?听说还吓尿裤子了?那就更玄乎啦。”
接着又转过脸来问我爸妈:“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是今年开春的时候来的咱们林场吧?”
我爸妈点头说:“是啊,这一晃有半年多了。”
韩大明白又看向徐大虎:“这半年多里有两个月的雨季,也没少打雷吧?这小子都赶上了,哪次把孩子吓着了?咋就偏偏这次吓成这样?嗯?大虎兄弟咋没动静啦?刚才那急赤白脸的劲头哪去了?”
这一段话全是问号,整的徐大虎张口结舌。
这徐大虎耍横可以,要是斗嘴,三个也斗不过韩大明白,这一番话分析的有理有据,弄的徐大虎哑口无言,场面一度尴尬。
韩大明白得意的冲着徐大虎说:“大虎兄弟,你要是觉得我分析的没问题,你也不用吱声,挑一下大拇指就行。”
徐大虎低着头高高的举起左手,伸出大拇指晃了几晃算是认栽了。
接下来韩大明白收起刚才调侃的表情,面色凝重起来,用自己都半信半疑的口气说道:“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不会是真的碰上什么‘妖’了吧?”
徐大虎只得承认说:“大伙都看见了,可那到底是个啥东西,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去问老把头吧。”
韩大明白听徐大虎这么说,半信半疑的问道:“你们看都看见了,咋还有啥说不清楚的呢?你究竟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呢。”
徐大虎说:“我不是不敢说,那东西长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咱也闹不明白那到底是个啥啊,你让我怎么说?老把头肯定知道咋回事儿,他不说咱也不敢问啊。”
听到这里,韩大明白知道徐大虎这次真的没撒谎,于是站起来跟我爸妈说:“这孩子没大事儿,先让他睡一觉,我回头送点压惊安神的草药过来,给他熬了,喝了大概就没事儿了,我得去老阎王那一趟。”
韩大明白说完转身直奔林场找老把头去了。
(五)韩大明白的好奇心
老把头也没个房子,反正他一个老光棍怎么都好对付,就在林场的工棚子里用木板给自己隔断出来一个小屋,盘了个小火炕,铺上狼皮褥子,弄点锅碗瓢盆,能吃能住就行了。
韩大明白一只脚刚踏进屋子,老把头就说笑道:“呵呵,你还真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心里搁不住事儿啊。”
韩大明白也笑了,说道:“没啥事儿,还有酒么?整两口啊。”
老把头笑着说:“呵呵,牡丹江的水断了,咱家的酒都不能断了啊,不过可没有菜,只能干整啦。”
韩大明白一抬手把手里拎着的破布兜放在小炕桌上:“早料到你没菜啦,你一个老跑腿子撑不着饿不死就知足了,能有什么好菜?临来的时候特意跑到场子东头赵老蔫家去掏弄的。”
他们两个人之间说话非常随便,没什么虚头巴脑的客套话,有时候逮着机会还得损对方几句。
老把头凑过来打开布兜一看,嘿嘿笑了笑说:“你别看赵老蔫是个慢性子,干啥都慢吞吞的,偏偏找了个急三火四的老婆,野兔子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炖好啦?还挺香。”
韩大明白说:“是啊,有时候还真羡慕老蔫那个大脚板老婆,挑着一担水走路都一阵风似的,再看看俺家那个小脚娘们儿,啥重活都干不了,就是个废物。”
老把头一边从破柜子里拿出来一瓶烧刀子,一边冲韩大明白白愣了一下眼睛说:“我说老韩啊,说这话你丧不丧良心?人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嫁给你的,从小到大,那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丫鬟婆子侍候的。现在嫁给你了还得侍候你和孩子,侍候你也就算了,结果你们家还败落了,人家又跟着你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子里活受罪。到头来你又嫌乎人家小脚干不了重活,你都干不了重活,她就能干?说这话你不亏心么?”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盘腿坐在小炕桌前,老把头满上两杯酒,韩大明白在布兜子里拿出来一个磕碰的疤疤赖赖的破铁盆,里面盛了一个兔子腿和一个兔头,还有半盆子土豆块,布袋子里还有几把炒黄豆,这就是两个人的下酒菜了。
两人隔着桌子碰了一下杯,一口老酒下肚,老把头抓起兔头啃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儿说:“嗯嗯,味儿不错。”
韩大明白捏了几粒炒黄豆扔进嘴里说:“我就是随口瞎说了两句,还惹得老大哥不高兴了?咱可不是那种人。赵老蔫老婆是很能干,可她是个粗人只能干粗活啊,你瞅瞅她把那个家造的,跟个猪圈似的,进她家都没有落脚的地儿,不敢大口喘气,那个味儿都呛鼻子。
再看看她把赵老蔫熊的跟个三孙子似的,不顺气的时候也不分个场合,不管跟前有没有外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掘,祖宗八代骂个遍,她一抬手赵老蔫就一缩脖,那日子过的也真够憋屈的。”
老把头扔了几粒黄豆进嘴,说了句:“我还真没生气,就是听着你说那话不太顺耳。”
韩大明白嘿嘿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那个小脚老婆虽然是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但是从早到晚也不闲着,把咱那个小家和院子归置的干干净净的,屋子里那几个破柜子擦的铮亮,把我和孩子也收拾的利利索索的,最起码她识文断字,知书达礼,知疼知热。能教孩子学文化、懂礼数,这样我已经很知足啦。”
老把头说:“冲你能说出来这些话,说明你是个明白人。”
韩大明白话头一转又补了一句:“哦,刚才大虎让我去老庞家看那孩子,说是吓着了,一进屋就闻着他们身上一股子怪味,你们今天钻哪去了?”
老把头闷头喝了一口酒说道:“咱们老哥俩认识也有七八年了吧,整个林场就跟你还能聊上几句话,剩下的那些个你看我跟谁唠过闲磕?”
韩大明白应了一句:“嗯嗯,还真是的,大家都说你这个人有点个色。”
老把头笑了笑说:“我本来话就不多,这帮小子凑一起哪有什么正经磕,要是聊山里的事儿吧,肯定没我懂的多,我就懒得搭茬。剩下的就是扯犊子,炕头被窝里那点事儿,我是个光棍子,一辈子没碰过女人,更搭不上话啦。”
韩大明白哈哈大笑起来:“你别跟我瞎打岔,我问你们今天钻哪去了,一个个弄的臭哄哄的。”
这一会儿功夫老把头把那个兔头啃的差不多了,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伸手去抓炒黄豆。
韩大明白拿起筷子照着他的手指头狠敲了一下,骂道:“你个老东西,有完没完了?你想急死我啊?”
老把头呵呵一笑:“好奇害死猫,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刨根问底,好奇心早晚会害死你。”
韩大明白气的瞪起小眼睛,把酒杯往炕桌上一墩说:“我咋死那是我的事儿,显不着你操心,你就赶紧说说今天到底咋回事吧。”
老把头捏了几粒炒黄豆扔到嘴里边嚼边说:“我要是说那是个成了精的虫子你信吗?”
韩大明白小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啥?虫子成精啦?什么虫子?蜈蚣?蚰蜒?长虫(东北叫法‘蛇’)?蛤蟆?”
说完后用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的眼神盯着老把头的脸。
老把头低头认真的啃他的兔头,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我说老韩呀,你是急糊涂了吧?那长虫和蛤蟆也算虫子?成精爱惹事的东西你都说了个遍,唯独拉下一样东西。”
韩大明白略微寻思了一下,紧接着一拍脑门子:“我操,不会是蜘蛛吧?”
看到老把头没吱声,盯着老把头继续说道:“肯定是那玩意儿,这回我说的没错吧?”
老把头把啃的一丝肉都不剩的兔头梆愣一声扔在桌子上,拿起酒杯示意韩大明白碰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又指了指酒瓶子让韩大明白给他填满,韩大明白这时候不敢怠慢,赶紧给他倒上,然后又把兔腿推到他面前,眼巴巴的看着老把头。
老把头慢吞吞的说了句:“没错,就是那玩意儿。”
韩大明白急切的追问道:“它不是变成人形啦吗?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蜘蛛精?”
老把头抬头翻了他一眼,有些不屑的说了句:“哼,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吧?我十几岁就跟着我爹钻山,练的就是熟悉各种野兽的习性、气味儿、粪便、足迹。再根据这些特性去追踪。”
韩大明白说道:“没想到这个行当这么多说道呢!”
老把头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哪个行当也不好干啊!能不能吃饱饭,就看你玩的精不精。干我们这个行当的,虽说是靠山神爷赏饭吃的,自身还得有天赋,最基本的是体质必须好,还要胆大心细沉稳,钻进老林子头脑就一刻都不能放松,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意料不到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狼虫虎豹的猎物啦。”
说到这里老把头又呷了一口老酒,撕了一块兔腿肉放到嘴里,咂吧咂吧嘴接着说:“你问我怎么知道那是个蜘蛛,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判断,我跟你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
狼虫虎豹这类吃肉的东西,身上腥气很重;麝鹿麋獐这类食草的东西膻味很重;‘毒物’腥臭味很重。那家伙坐在我身边的时候,身上的臭气熏的我脑仁都疼。
咱们北方的毒物很少,就那几种东西,所以很容易判断它是个啥玩意儿。”
“另外我判断那家伙道行还不是很高,也就是能简单的幻化成个人形,但是你只要仔细观察的话,它的原形特征还是隐藏不了的,十有八九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家伙。”
韩大明白一听急忙问道:“你见过?怎么没听你说过?”
老把头斜眼看着韩大明白狡黠的一笑说道:“说这事儿干啥?说完了吓得这帮小子都不敢上山了,山上的活你来干?再说它又不害人,相安无事不是挺好的么。”
韩大明白半信半疑的说道:“别胡说八道,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不吃人的妖精呢。”
老把头抿了一口酒笑着揶揄道:“呵呵,那是你《西游记》看多了,亏得你还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呢,‘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看似简单,你要是上过战场经历过你死我活,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只有在那种极端环境下才是最考验人性的。
其实真正的妖精是人啊!狼虫虎豹天性就是吃肉的,那是它们的本性,它们也能守住自己的本性,可是,人,能守住自己的本性吗?”
韩大明白不耐烦的摆摆手说:“先别说那些没用的,直接说什么时候见过那东西的。”
老把头看韩大明白的胃口吊的差不多了,趁机敲竹杠,说道:“我今天好好跟你唠叨唠叨这个事儿,但是你明天得把家里泡的那个七品叶的老人参酒给我拿过来二斤。”
韩大明白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也没办法不答应他,咬着牙说道:“明天准给你送过来,你快说吧。”
老把头黄眼珠一转,歪着头一脸坏笑的又说了句:“听说你家大憨快生啦,是头一窝吧?”
韩大明白一听他说这个,气急败坏的骂开了:“你个老不死的,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这么半天你在那旮瘩东拉西扯的绕来绕去的,就是不说正题,我就知道你没憋好屁,闹了半天你是惦记我家那窝狗崽子啊,我还纳闷当初你怎么那么热心肠,挨个林场帮我家大憨找纯种围狗,前前后后折腾了七八天,对配狗这事儿比我都上心呢,原来你是早就惦记上了。
我告诉你老家伙,这个事儿你想都不要想,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老把头看韩大明白越骂越起劲,既不生气,也不搭腔,自顾自的喝着烧刀子,撕着兔子腿往嘴里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看他骂的差不多了,这才以劝说的口吻说道:“我说老韩哪,要不我老说你是个书呆子呢,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呢,那好狗就得让好人养啊,现在这样的纯种大围狗真是不多了,放在你家里那都糟践了,多好多纯的一条狗啊,都让你给养成傻狗啦,你是光会喂,不会训,那是猎狗不是看家狗啊,养了二年多,它是给你抓过野兔子还是抓过野鸡?整天的就在院子里圈着,把它的天性都给圈没了,我看着都心疼。每次跟你借它,寻思着带它上山教教它怎么打围,你那脑袋瓜子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就差没搭块板子把它供起来啦。你那不是爱它,是害了它。”
老把头说完这些话偷眼瞄了瞄韩大明白,见他不吱声了,气呼呼的光顾着闷头喝酒,嘴里还嘎嘣嘎嘣的嚼着炒黄豆。
老把头知道刚才那番话起作用了,心里更有数了。
于是接着说:“反正东西是你的,给不给你说了算,咱也不能去你家里愣抢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事儿也是我自己知道的,说不说也是我说了算,你总不能撬我嘴吧?不就两个破狗崽子吗,实在不行我上别处掏弄去。”
老家伙一边说着,一边察颜观色,长叹了口气开始叨咕鬼话:“唉,我这打猎的出身,大半辈子没别的喜好,就稀罕两样东西,一个是喜欢好猎狗,一个就是我这把常年不离身的猎刀,这把刀可是我用日本鬼子的炮弹壳子自己锻造打磨出来的,可是花了大功夫的。”
韩大明白拉着个脸看着他在那唉声叹气的表演,最后实在憋不住,噗呲一下笑出来了。
指着他鼻子笑骂道:“你个老东西,为了弄两个破狗崽子,你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啊,就差没鼻涕一把泪一把啦,往后谁要是敢说你老阎王没文化,我就骂死他,这一会儿功夫三十六计就用了两计‘趁火打劫,欲擒故纵’。我看你不像是猎户出身,倒像是戏班子里混出来的。
跟你说吧老东西,我不是生气别的,就凭咱老哥俩的交情,别说两个狗崽子,你要是能养的起的话,连窝端走还能咋地?其实你当时到处张罗着给大憨找配狗的时候,我就明白你动的啥心思。
不信你去问问我老婆,这话可是她说的,她说你老仇大哥喜欢这玩意儿,人家跑前跑后的,嘴上不好意思明说,咱也不能装傻是吧?等到狗下崽子的时候,紧着你老大哥先挑,想要几个都行。看你一个人怪孤单的,弄几条狗陪着你解解闷也挺好。
我老韩虽说是山西人,可也是北方人吧?咱们在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世方面都喜欢直来直去,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至于花那么大心思,跟我这么左一出右一出的整事儿?这可有点伤感情啊!”
这一番话下来,轮到老把头不好意思了,臊的老脸通红,急忙摆手叫停:“行了老弟,别再说了,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我这给你和弟妹赔个不是,是我老糊涂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韩大明白见他这样说了,也不咄咄逼人,本来两个人关系就很亲近,于是就说道:“老哥啊,老人参酒和狗崽子那都不是个事儿,你就赶紧给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得啦。”
于是老把头就把今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道:“碰见那怪物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刚来咱们林场没几天,有一天上山出工,突然感觉肚子不痛快,就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我找了个空地儿正在酣畅淋漓之际,突然听到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劈里扑腾挣扎的声音,动静很大,凭经验判断是个大牲口,奇怪的是没有大型猛兽的嘶吼声,屎也顾不得拉了,急忙提起裤子过去看个究竟,身后的林子很茂密,得凑近了才能看清楚,于是我小心翼翼的又往前凑了凑,大约二十来米左右距离的时候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足有三四百斤的大野猪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拼死挣扎也挣脱不开,我原以为是谁下的套子,暗自窃喜今天白捡个现成的,可随后就发现不对劲,懂行的都知道,套子就一股钢丝绳,可是这野猪身上却有好多股绳子,而且越来越多,越勒越紧,直到最后捆的像个粽子,一点都动不了啦。”
韩大明白抢过话头说:“就是那个蜘蛛吧?”
老把头白了他一眼:“别打岔,听我说啊。”
老把头接着说道:“打了这么多年猎,这样奇怪的事儿还是第一次遇到,我躲在草窠里大气都不敢喘,眼睛耳朵也一刻都不敢放松,这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对面传来,急忙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好家伙,一只浑身黢黑的大蜘蛛从一棵巨大的水曲柳树上爬了下来,光是圆滚滚的身子就足有大号的洗衣盆那么大,最短的两个前肢也得有一米多长,六条后腿将近两米长,足有壮年男人胳膊粗细,看似笨拙,实则异常灵活迅速,身上稀疏的毛刺跟钢针一样坚硬,跑动过程中刮得矮树丛‘咔啦咔啦’乱响,直奔地上躺着的大野猪扑过去,冲到野猪跟前,用头顶的两个鏊钩一下抠进野猪的双眼,同时嘴里伸出两个探针一样的东西‘噗呲’一下插进大野猪的脑袋里,可怜这头野猪疼的全身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大蜘蛛那两个探针像两个大针管子一样‘吸溜吸溜’的啧啧有声,贪婪的吸食着野猪的脑髓和鲜血,这家伙的长相就够狰狞的了,吃相更是残忍恶心。
没一会儿功夫,诺大个野猪就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皮囊和骨架啦,而那个大蜘蛛的体型却圆鼓鼓的足足大了将近一倍。”
老把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端起酒杯一仰脖把剩下的一大口酒全干了,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韩大明白听的也是心惊肉跳,忘了嚼他的炒黄豆,张着嘴,直瞪着眼看着老把头,等着下文。
老把头这一口酒下肚,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说实在的,我这大半生当猎户的时候从猛兽嘴里夺食,拉绺子的时候好勇斗狠,入抗联的时候炮火连天,血肉横飞,战场上血腥的场面见的太多了。
我老仇自认为见多识广,可是刚才那一幕却看的我头皮发乍,胆颤心惊。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那大蜘蛛拔出探针,意犹未尽的用两前肢把嘴边的血沫往嘴里擦抹,擦着擦着突然停止了动作,转头看向我这里,继而慢慢的向这边移动过来,我心说要坏事儿,今天弄不好要毁在这儿了,紧张的心脏都要停止了,跑是跑不掉了,但是我肯定不会像那头野猪一样束手待毙,心里明知道干不过这怪物,可还是本能的把腰间的猎刀拔了出来,反手握刀准备拼死一搏。
这怪物爬到离我只有五米左右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这么近的距离我才彻底看清楚这怪物的长相,这家伙的脑袋顶上长了八只眼睛,个个都有山葡萄粒那么大个,嘴边长了两个鏊钩,上面还挂着血浆,嘴里没有牙齿,那两个探针实际上就是它进食的家伙事儿,这怪物应该是专门靠吸食动物的脑浆和血液活命的。”
韩大明白都听傻了,紧张的不得了:“那你还不赶紧跑?哪怕喊几嗓子叫大家都过来帮帮忙,人多力量大,壮个胆也行啊。”
老把头气乐了,逮着机会就损他两句:“说你是书呆子真不是冤枉你,读四书五经的都是用脚后跟思考问题么?你跑东北来这么多年了,没听过有句老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么?
野猪这玩意儿夏天喜欢在松树上蹭痒痒,蹭一身松树油子,太阳一晒肉皮子发紧,又跑到河边去打滚,滚一身沙子碎石子,如此反复,浑身上下跟披了一身铠甲一样,皮糙肉厚,几乎是刀枪不入,遇到对手时冲击起来跟个小坦克似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老虎和黑瞎子都得绕着走,没人愿意和它发生正面冲突。
你想想这么生猛的家伙在这个大蜘蛛面前一会儿功夫就被吃的只剩下一副皮囊,把咱们那几个人叫过来干啥?你是担心它没吃饱给它溜溜缝?”
韩大明白也笑了,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不是替你着急么,那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老把头笑了笑说:“不是我逃了,是它逃啦,说实话到现在我都闹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就跑了。
当时我手上紧握着猎刀,准备拼死一搏,就这样它看着我,我盯着它,这家伙嘴上的两根探针一直乱动着,像是在感受气味和周围环境什么的,僵持了足有三四分钟。
它突然转身往回跑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跑动起来异常迅速,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担心这家伙会不会跟我玩什么迂回战术,又小心翼翼的去周边查看了一圈,发现它确实跑掉了,这才放下心来。
站在那里抽了袋烟,定了定神,走过去看看那只大野猪,用脚蹬了蹬它的身体,感觉触脚之处软绵绵的,又稍微用力踩了一下,竟然连骨头都塌下去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于是用手中的猎刀划开皮肉想看个究竟,手上还没怎么用力呢,连皮带肉甚至连骨头都划开了,仔细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原来皮肉都已经糟烂了,就连骨头都是酥的,肉和骨头的颜色已经发青发绿,散发着一股呛人的腥臭味。
这种气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经久不散,闻进鼻子里感觉胸闷气短,可想而知这蜘蛛的毒性有多大。”
韩大明白问道:“老哥,你不是说它不祸害人么?那雷爷为啥还要劈死它呢。”
老把头翻了翻黄眼珠,看了韩大明白一眼,揶输道:“嘿嘿,亏你还在道门里呆过,又拜师又学艺的,你都学啥了?是不是一天到晚净跟着师傅炼仙丹啦?
‘渡劫’这一说本来就是你们道家的学问啊,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么浅薄的问题?”
韩大明白听老把头这么损他,也不在意,依旧厚着脸皮追问:“我师傅倒是跟我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都是有可能得道的,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遭天劫。”
老把头说道:“谁说的它不祸害人就不遭雷劈了?太深的道理我也不太懂,只听说不管是什么东西,修炼到一定程度都得过这一关。
有的心气高,豁出一头去赌一把,渡过去了就得到不死之身成仙了,否则就前功尽弃,落得个灰飞烟灭,几百上千年的修炼全泡汤了,也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
还有一种就是没那么大的野心,抱着一种‘留得肉身在,早晚会成仙’的心态,只要它在世间不干什么太逆天的事儿,雷爷也懒得理它,巴不得跟雷母两个人清闲自在喝点小酒下会儿象棋呢,哈哈哈哈,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听懂了没?”
听到这,韩大明白似乎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说雷爷真的劈下了那家伙一条腿?”
老把头连头都没抬,说了句语重心长的话:“韩老弟啊,我知道你动的啥心思,老哥哥劝你一句,你是明白人,可千万别干糊涂事儿啊。”
韩大明白心思被拆穿,尴尬的笑了笑说:“以前听老中医跟我讲过,我只当神话传说听着玩的。那个东西可堪比唐僧肉啊,用我们中医的话说,那可是千古难得的好药材。”
老把头啃光兔子腿上的最后一丝肉,随手扔到小炕桌上。
表情严肃郑重其事的对韩大明白说:“你知道我为啥宁肯来林场扛大木头都不去打猎了吗?那些事说来话长,我现在也不想再提起了,但是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不由得你不信,千万不要碰不该碰的东西。”
韩大明白认真听老把头说完,又拿出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说:“你看你老哥还当真了,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老人家随耳一听就得啦,我还真能去拿咋滴。”
老把头听他这么说了,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贪财之人,但是这个事儿你一定要听老哥我的,千万别作死。”
韩大明白连声答应道:“哎呀老哥啊,你尽管放心吧,不要再啰嗦啦,我都记住了,行了,这一瓶子酒也见底儿啦,天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家睡觉去,桌子你自己收拾吧。”
说完下炕蹬上鞋出门就走了。
两个人关系很好,没什么迎来送往的客套礼节。
老把头看着韩大明白走出去,便随手把炕桌往边上一推,腾出个够睡觉的地方合衣而卧,直接睡过去了。
约莫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老把头一个激灵醒过来,紧接着从枕头边一把抓起猎刀,一骨碌身坐起来,仔细一听还有人喊着:“老仇大哥,老仇大哥,你在家吗?”
原来是韩大明白媳妇儿。
老把头赶紧过去把门打开,韩大明白媳妇儿气喘吁吁,满脸焦急的站在门口。
老把头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弟妹?”
韩大明白媳妇焦急的说:“俺家老韩说来你这喝酒了,怎么一宿都没回家呢?他可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
老把头心说要坏事儿,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她:“他不会是去老庞家看那孩子了吧?”
韩大明白媳妇儿带着哭腔说:“刚才我先来你这儿的,看你屋里黑着灯,也是以为他不放心那孩子,可人家说他给人家送完药就再没回去过,大虎家、老蔫家还有另外几家我都去过了,也没有。”
老把头听到这,用拳头一砸脑门,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个臭书呆子,真他娘的一根筋啊,弟妹你现在去找大虎,让他把工段的哥几个都叫齐,马上去昨天放山那个工段,告诉他我先去了,他就明白怎么办了,你赶快去吧。”
说完门也没关,抄起猎刀掖在腰上直奔山上而去。
我正听着入神呢,庞大爷说到这嘎然而止,开始收拾小炕桌了。
我急忙问他:“那后来呢,找到韩大明白了没?”
庞大爷笑了:“且听下回分解。”
我一听就急了:“老爷子您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老爷子一摆手:“就这么两条破鱼还想听长篇的啊?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明天上班准迟到,哪天过来的时候,赶上我心情好了再给你讲,赶快滚蛋吧。”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老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只好起身离开。
再想听老爷子把这个故事讲完,只能等后天他值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