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云楼的藏书之争
2012年6月4日晚,江苏凤凰集团在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以2.16亿元竞得过云楼藏书。 北京大学2012年6月13日通过官方网站发布消息称,北京大学经研究决定,使用北京市文物局出具的“京文物〔2012〕561号”文件内容所规定的国有文物收藏单位的优先购买权,对在6月4日晚拍卖的“过云楼藏古籍善本”按落槌竞买价进行收购。购买过云楼部分旧藏经费,学校将从社会捐赠募集。声明中称,“拍卖当天北大是参与竞拍的唯一国有文物收藏单位。购买过云楼部分旧藏经费,学校将从社会捐赠募集,既符合国家财经纪律,也不会影响师生员工的现实利益。” 6月12日下午,北大使用优先权的消息被媒体报道,但几小时后,江苏省政府即致函北京文物局,表示购买过云楼是政府支持下凤凰集团联合南京图书馆的收购行为。“过云楼”理应回归江苏,和南京图书馆的其余四分之三的过云楼团聚。 江苏省政府决定由国有文博单位南京图书馆和凤凰集团共同实施收购。匡时副总经理谢晓冬表示:匡时首先对参与拍卖的凤凰集团和现在要抢购的北京大学都很尊重;其次,一切按规则办理。北大拥有优先购买权,这点无可非议,现在江苏虽然决定南图介入,但当时凤凰集团是作为国企来参拍的。
过云楼的顾家六世传承
顾氏家族收藏书画的历史,可追溯到顾家五世祖,至四世祖顾文彬(1811-1889),尤其钟情古书画的收藏,他一生殚精竭力,多方搜求,积累书画墨迹达到数百件之多,作品的时间自晋唐至明清,连绵千年,其中有不少为传世的赫赫名迹。为此,文彬公特意营建过云楼和怡园,在楼园落成后的第六天,他就辞去浙江宁绍台道的官职,返家燕居,沉潜于书画艺文之中,怡怡自乐。他在晚年精选所藏书画250件,编纂成《过云楼书画记》十卷,著录了他一生搜集、赏析、研究历代法书名画的业迹。文彬公之后,到祖父顾麒士(1865-1930)一代,在继承文彬公留遗的三分之一藏画基础上,又在进一步的扩充。祖公麒士自己是一位精通书法绘画的艺术家,尤其所作山水画清逸蕴藉,名重于世。凭藉他博厚的艺术素养和睿敏的眼光,广取博采,将书画收藏充盈至千余幅之巨,达到过云楼藏画的全盛时期。麒士公于收藏方面化费的心力和取得的成功,可在编撰的《过云楼续书画记》中得以窥见。 自古以来,创业艰难,而守业更难。历史上曾有多少雄视一代的大收藏家,如明项子京、清安仪周、梁清标等,收藏之富都曾辉煌一时,然而,或因后世的奢侈挥霍、争产夺业,或经社会动乱、时代变迁,或遭水火灾祸,皆不能世代相守,以致散失损毁,有负先人的苦诣。过云楼在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前三代先人呕心沥血,创建起足以雄视江南的书画宝库,如何长期完整地保存这批历史文化遗宝,则是后世人面临的难题。文彬公当初名藏画室为过云楼,除了表现视书画为过眼云烟的豁达心胸外,不无含有藏祚不永的隐虞。果然如先公所料,民国以后,军阀混战,外患不断,特别是在日寇侵华的时期,江南沦陷,环境险恶,过云楼所藏书画经历了一次次劫难。先父则扬(字公雄,1897-1951)和先母沈同樾(1896-1978)承继了父辈析分的四分之一的书画藏品,数量也有三百余件之众。当时居住在苏州朱家园,1937年8月16日,日军对苏州进行空袭,一颗炸弹落在我家的院子里,炸毁了窗户和院中杂物,万幸的是书房内的书画未伤毫发。父母亲唯恐再次遭难,急急携带一部分书画精品,避光蠡墅镇,后来又雇船载画箱迁至光福山区。1938年初,在姑母顾延的帮助下,父亲决定将书画随同我们全家搬到上海的租界,不料派来运输的卡车在半途发生意外,停在常熟城外的路上,又遭到日本兵的盘问,幸好有一位随车前来的日本友人应付,方把他们支走。见此危急情况,父亲匆匆随装满书画的卡车,先赴上海。两个儿子因车上装满画箱,没有位置,被留在了常熟汽车站的小店里,直到第二天另派卡车,才由家人接回上海。这些书画在父亲和母亲的保护下,历尽了艰险,终于避过了劫难,安全地保存下来。我们一家在上海度过漫长的七年,当时经济拮据,日子过得很是艰苦,但父母亲节衣缩食,始终没有出卖一张古画。他们说:这批书画是祖上保存下来的中国艺术精华,必须世守下去,发扬光大。解放以后,社会稳定,国家的建设事业蒸蒸日上,我们看到了希望,不必再有过眼云烟的担忧。1951年,父亲在病榻说出了思索多时的想法,作出决定:“还是献出来,把我们的书画收藏献给国家吧。”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顾笃瑄、顾榴、顾佛、顾笃璋、顾笃球)遵照父亲的遗愿,于1951年、1959年将家藏法书名画308件捐赠上海博物馆。至此,过云楼藏画中保存比较完整的一批书画得到了最好的归宿。如果说,顾家上几代先辈出于钟爱书画、潜心研习的宗旨,在收集历代书画名迹方面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财力,那么后两代人为了呵护、征集和充实这批珍宝,其间历经的艰险困顿,真是甘苦自知,为外人所难以感知的。正因为如此,我们视收藏的古书画已不是一家之私产,而是升华为保护中华历史文化、祖国文化遗珍的神圣职责。这批书画珍品归入国家博物馆,能得到更为妥善的保藏,同时又为深入研究、为进一步宣传宏扬优秀文化传统发挥作用,正可谓“过眼云烟”化作“映世霞晖”,我们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欣慰。
苏州顾氏过云楼
“过云楼”藏书的前世今生
汉青的马甲
2015-02-18
“过云楼”是江南著名的私家藏书楼,位于苏州市干将路,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称,现为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经过六代人150年的传承,其藏书集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800余种。在1993年干将路建设工程中,过云楼得到了照原样全面的复原和修缮。楼前庭院除叠筑假山花坛外,还种植名贵花木,保持了硬山重檐,门窗古雅、雕刻精细的建筑风貌。
过云楼以收藏名贵书画著称,享有“江南第一家”之美誉。但是顾氏却对家藏善本书籍秘而不宣。为何这样,今人无从知道。但也就是这样的一条家规,使顾氏藏书大部分得以流传至今。从这一点来说,顾家的藏书是幸运的。
最有趣的是,民国时期,顾鹤逸的朋友傅增湘先生曾要求借阅藏书,主人碍于情面,同意其在楼内观书,但附加了一个十分苛刻的条件,看书时不能带纸砚抄写。于是傅氏每天观书数种,归而记其书目,写成《顾鹤逸藏书目》,发表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第五卷第六号上。传说过云楼里面有一个密室,顾家的古籍善本就是放在这个密室里的。
顾氏保存的善本都极为完好,整洁如新,宋本纸张洁白,字大悦目,确实是艺术珍品,重要的文化遗产。在2005年春季嘉德全国古籍善本拍卖会上,过云楼所藏近500册流传有序、保存完好的珍贵古籍,包括40册流传800年罕见的海内孤本宋刻《锦绣万花谷》,以2310万元的价格被一神秘买家整体买下。苏州图书馆也曾设想使该批古籍重返苏州,可是最后由于经费难以筹集,只能放弃。
苏州私家藏书聚散无常,但流传有序。所谓“物聚必散,久散复聚。”即多个藏书家的藏书散出后,由一个当地藏书家获得。顾氏所藏古籍,大多来自苏州藏书家散出的图书。上世纪七十年代版本目录学专家谢国桢曾看过顾氏部分善本,他认为过云楼有相当一部分藏书来自莫友芝的家藏。同时,据顾氏现存书籍中印鉴考索,有吴平斋、潘志万、沈树镛、刘履芬、史蓉庄等人的藏书散出,被顾氏整批接收,纳入过云楼收藏。
考察顾氏藏书,应追溯到顾文彬。顾文彬雅好书画收藏,又喜收藏乡邦文献,在他的《过云楼书画记》中就记录有明祝枝山的《正德兴宁县志》稿本以及东林五君子的诗札手迹等。他希望这些家藏旧抄能“益吾世世子孙之学”并“后世志经籍者采择焉”。祖上几代人收藏不辍,流风绵延,至顾鹤逸而发扬光大。《吴县志》云其“好版本之学”,“宋元旧椠及老辈遗著,悉悬金求之。”
1872年,顾文彬嘱咐儿子顾承花重金买下了唐代书法家遂良摹写的《兰亭集序》。他告诉儿子顾承,只管“放胆购之”,而且切不可走漏风声,“假设为李鸿裔(苏州另一大收藏家)所知,他也拼出重价,两家抢买,售主必更居奇”,他还颇为得意地说,《释智永真草千文》和《褚摹兰亭序》同时在手,便是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收藏家了。
1873年,时任浙江宁绍道台的顾文彬看中了尚书巷的一处废墟,把过云楼盖了起来。1875年,顾文彬辞官回乡,一心搜罗名画珍藏。那时的过云楼更应被叫作“藏画楼”。顾家本有字画收藏,“太平天国”运动之后,江南不少私家藏品流散开来,顾文彬大量买进,大大丰富了过云楼的收藏,其中有不少名家名作。楼名取为“过云”,意寓“过眼云烟”,表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虽然说得很轻巧,但顾文彬对于楼里的收藏实际是宝贝得不得了。他制定了14不准悬挂在“过云楼”的门楣上:霾天;污秽;灯下;酒边;映摹;强借;拙工印;凡手题;徇名遗实;重画轻书;改装因失旧观;耽异误诊赝品;惯习钻营之市侩;妄摘瑕病之恶宾。这也是顾家世代子孙默记于心的藏书家规。
文彬公之后,到祖父顾麒士(1865-1930)一代,在继承文彬公家第三代传人顾鹤逸留遗的三分之一藏画基础上,又在进一步的扩充。祖公麒士自己是一位精通书法绘画的艺术家,尤其所作山水画清逸蕴藉,名重于世。凭藉他博厚的艺术素养和睿敏的眼光,广取博采,将书画收藏充盈至千余幅之巨,达到过云楼藏画的全盛时期。麒士公于收藏方面化费的心力和取得的成功,可在编撰的《过云楼续书画记》中得以窥见。
自古以来,创业艰难,而守业更难。历史上曾有多少雄视一代的大收藏家,如明项子京、清安仪周、梁清标等,收藏之富都曾辉煌一时,然而,或因后世的奢侈挥霍、争产夺业,或经社会动乱、时代变迁,或遭水火灾祸,皆不能世代相守,以致散失损毁,有负先人的苦诣。
过云楼真正成为藏书楼,还是由于顾麟士的大力搜罗购置。顾麟士之孙顾笃璜现仍居苏州,他听闻过祖父藏书的故事。清末时局动荡,当时著名藏书家杨以增、莫友芝、潘祖荫的藏书楼被毁,书也大量流出。当时曾有藏书家后人放出一大批书,顾家那时饶有资产,顾麟士便趁机全部买下,大约有三四千册,其中就有很多宋元版本的古籍,这些书成为过云楼藏书的主要来源,这桩买卖也令顾麟士颇为自得。同时,据顾氏现存书籍中印鉴考索,有吴平斋、潘志万、沈树镛等藏家的藏书散出,被顾氏整批接收。
过云楼藏书常被认为“秘不示人”。顾笃璜否定了这个说法(顾笃璜1928年生于朱家园,那时过云楼的藏品已因为分家而跟随顾麟士迁至醋库巷西津别墅,后来顾麟士四子又分家,顾麟士对藏品也作了分割,铜器分给顾公可,字画给了顾公雄和顾公柔,古籍给了顾公硕,也就是顾笃璜之父),过云楼也允许外人登楼看书,只是因为古籍珍贵而易受损,所以看书“首要一条是要有学问”。顾笃璜说,著名藏书家傅增湘登楼看书就是例证,顾麟士当时还予礼遇,留饭留宿。只是后来傅增湘私抄书目,未经顾麟士同意便公开发表,令顾麟士“有些想法”。
顾家碍于情面也接待一些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只不过备有一套专门的书画聊以应付。这套书画质量一般,但五颜六色很好看。还有一些人,虽然有学问有名声,但顾家也是“恕不接待”的。顾笃璜回忆,康有为曾想来拜访登楼,被顾麟士婉言回绝,因为他“有文人的清高,不想与政治沾边。”顾笃璜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叫孙伯渊的人,专门负责管理藏品、接待客人,后来也成了收藏家。
虽然傅增湘发表的《顾鹤逸藏书目》令顾麟士颇有微辞,但对于版本目录学的研究者来说却是件好事,得以知晓过云楼的藏书情况。据其记载,过云楼当时所藏宋元旧椠50种,精写旧抄本165种,明板书籍149种,清朝精印本175种,总计539种、5000余册。加上未入册的普通线装书,过云楼藏书当在万卷以上。
实际上,过云楼藏书并不以数量多取胜,而是以宋元版本见长,收藏界有“一页宋版,一两黄金”之说,宋版书堪称是古代藏书家的“最高追求”。而过云楼的宋元版本,也就是现在的“国家一级文物”,有50种之多,尤其是在藏书界颇负盛名的《锦绣万花谷》,这是一部共40册的完整的宋版书,连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陈先行也说:“上海图书馆藏的宋版书不下200部,但像这么一部相对完整的宋刻孤本,恐怕还拿不出来。”
从清末到“文革”结束,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动荡的一段岁月,众多的藏书楼也就是在此期间一夜倾覆不复存在,而过云楼的大批旧藏珍品相对完整地流传到现在,实属难能可贵。
“文革”结束后,顾公硕家被抄物资发还,但还是有不少缺失。1992年,南京图书馆向顾家购得藏书541种、3000余册,顾家接受了30多万的书款,并且提出希望在图书馆内专辟过云楼藏书室,后来不了了之。当时顾氏家属中有人不同意出让藏书,还留下了一部分,是此次拍卖会上过云楼藏书的来历。这批古籍有179种,包括1种宋刻孤本,4种元刻本。另有顾公柔的80余件旧藏文物,现暂存苏州博物馆。
百余年风雨飘摇,如今的过云楼格局尚存,只是早已人去楼空。主楼现为苏州市地下管线管理所所用,楼前一排办公平房原是顾文彬的书房艮庵。过云楼北一墙之隔即为当时的顾氏私家园林怡园,原本是相连的,后来因为解放后曾改作大杂院,遂用墙隔了起来。
顾氏后人不少移居海外,顾笃璜仍驻留苏州,潜心于昆曲事业,过着“江南最后一位名士”的隐逸生活。但让他“稍有未安”的是,过云楼现在作为三轮车管理公司等办公场所“实在有点浪费”。时至今日,“过云楼陈列馆”可能是顾笃璜关于过云楼的最后一个念想。